陆晏清冷笑,“只要我不承认,那些死了的人就没在我手底下干过活,他们的死可跟我无关。”
“那万一他们要告到官府……”
“宁州知府和县令要是敢管这事儿,就等着摘乌纱吧!”
程飞仔细想了想,觉得小侯爷说的没错。
大环山煤矿本身就是违规的,宁州知府和平江县县令若是敢受理这桩案子,一旦闹上去,朝廷势必会先追究他们俩的责任,到时候篓子捅大了,那二人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
——
下了雨,路面泥泞湿滑。
宋巍夫妻从镇上回到家已经是傍晚,雨非但没停,反而下得更大。
虽然坐牛车的时候都穿了蓑衣,两人身上还是淋了个半湿,刚进门就回屋换衣裳。
宋芳做好了晚饭,正在厨屋里摆碗筷。
紧闭的院门突然被人拍响,那声音在雨幕下更显得仓惶急促。
温婉瞅着没人出来开门,她撑开伞小跑过去,打开门时见到外面站着的人是她爹,顿时愣住。
温父浑身湿透,从头到脚都沾了黄泥浆,一路走来也不知跌了多少回,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温婉忙把她爹往里拉,有什么事,先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再说。
温父却站着不动,脚下似有千斤重,一双眼睛猩红无比,脸上愁云惨淡。
“婉娘,爹对不住你。”他撸了把脸,哽咽着说:“当初是我主动来找你公公去的矿山,可我没想到煤矿是违规的,我们去了以后,压根就没有一天五十文工钱的说法。
那帮孙子,完全没把我们当人看,谁要是活儿干得慢了,就鞭子伺候,我和你公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哪受得了这么没日没夜的干活,昨天晚上我找他商量,准备找个机会偷偷逃出来,可我没想到,今儿个一早,矿山就出事了,你公公他……”
温婉脸色大变,揪紧温父的衣袖,示意他把话说完。
“矿山塌了,你公公他……没出来。”
温父话音刚落,只听得“哐当”一声,不知何时端了盆水站在后面的宋婆子手一软,盆子落在地上。
温父带来的噩耗,让宋家阴云密布。
宋婆子哭得声嘶力竭,宋芳在一边劝着她娘,自己也偷偷抹眼泪。
温父已经顾不得清理一下身上的黄泥浆,蹲坐在外头墙边,面愁心焦。
温婉看向宋巍,见他皱紧了眉头,脸色十分难看。
半晌,宋巍看向温父,“岳父逃出来的时候,矿山那边官府的衙差退了没?”
温父赶紧道:“还没呢,估摸着也吓得够呛,应该已经有人回去报信了,如今就看官府怎么给那么多被埋的工人家眷一个交代。”
宋巍无法坐以待毙,站起身来,“我去趟大环山。”
“三郎。”温父劝他,“这会儿外面还在下大雨,矿山坍塌厉害,随时都会有危险,天色已经晚了,你就这么去,我们不放心。”
宋巍转头看了一眼他娘。
宋婆子像是短短半个时辰内就苍老了几十岁,双眼红肿,面容憔悴,坐在凳子上像个木雕泥塑,听到宋巍和他岳父的谈话,也只是掀开眼皮,什么都没说,活似掉了魂。
宋芳泪眼婆娑地看着宋巍,“三哥,你实在要去的话,让二哥陪你去,多个人我们也放心。”
——
隔壁院。
二郎媳妇听说公公没了,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之前公公去煤矿挣钱没叫上二郎,她还为此埋怨上婆婆,出门进门总叨咕当婆婆的黑心烂肝,有好处从来不想着他们二房。
正当二郎媳妇不知道是该庆幸二郎没去还是该伤心公公没了的时候,宋二郎大步走进来,跟她说准备陪宋巍去大环山看看。
二郎媳妇当即回过神来,一把拽住宋二郎的手不让他走。
“你干啥呢?松开!”宋二郎瞅她一眼。
“你不能去!”二郎媳妇态度坚决,“二郎你听我说,三郎他就是个煞星,还有他刚娶的那个哑巴媳妇儿,爹就是被他们俩给克死的,你今儿要是走出这道门,保不齐赶明儿我就得守寡。”
别的事情上,宋二郎都能容忍他媳妇儿胡咧咧,可眼下他爹没了,这个女人还在一边说风凉话诅咒他,宋二郎心底的怒火蹭蹭蹭就往头顶冒,当即甩了她媳妇儿一巴掌,“田素芬,你再敢胡说八道一句,信不信我还抽你?”
二郎媳妇刚开始被打蒙,但随即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冲出去把门带上,从外面上了锁,又在窗边卡了几根粗木棍,铁了心不让宋二郎出去。
宋二郎推门门不动,拉窗窗不响,只能焦急地在屋里骂娘。
——
宋二郎去不了,不用猜都知道是二嫂的主意,宋巍并没觉得多意外。
温父不放心宋巍一个人,让温婉多准备了一盏油灯,打算陪他一块儿。
眼下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外面还乌漆嘛黑的,温婉更不放心翁婿俩,表示自己也要跟着去。
宋巍头一个就不同意,“婉婉,你留在家里照顾娘,我和岳父去就行了。”
温婉满脸焦急。
自家相公是个倒霉体质,不小心喝口凉水都能给呛死的那种,她若是不跟着去,这么恶劣的天气,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温婉顾不上别的,拉着宋巍去书房,快速地研了墨,拿起笔来在草纸上写:带上我,你有危险,我能提前看到。
宋巍的目光落在草纸上,那几个字虽说不算工整,但好歹能一眼看清楚哪个字念什么,像是担心她写错了什么,宋巍出声问:“我要是有危险,你能提前看到?”
温婉郑重点头,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祈求,祈求他相信自己。
正如温婉抵抗不了宋巍身上成熟男人的魅力。
宋巍每每面对小妻,原本硬如磐石的抵抗力也会有所下降。
最终,到底是点了头。
穿上蓑衣,温父在前头开路,宋巍在后面提灯照明,翁婿俩把温婉护在中间。
雨天夜路相当难走,到大环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油灯能照亮的地方,全是被暴雨冲垮的山石土块,原本开矿的痕迹,早就被埋得一干二净,半个人影也没有。
温父见状,不由得破口大骂,“当官这帮狗娘养的,竟然第一时间就撤了,没想着把人刨出来,这一旦过了夜,尸体只会越埋越深,要想找人,怕是难了。”
宋巍看着眼前的破败惨状,眼底一片沉凉,四处逡巡了一圈,提着油灯的手指攥紧,忽明忽暗的灯光照出他手背上狰狞可怖的青筋。
宋巍沉声道:“明日一早,我去县衙击鼓鸣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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