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傲岭,云压穹关。穹关以北是大齐境地,关隘紧守的凤阳城凛冽异常。
城中小院里,丫鬟抱着柴火经过廊下钻进个小角门去,交代人劈柴烧水,又利索的捡了几颗烧红的碳装进暖炉里,提着进里屋去。
这处青檐小房不大,却架了四五个火盆。绕过花屏朝里走,正里边的床阁内藏着个面色皙白的姑娘,水汪汪的眼睛正失神,唇间无色,显了几分病气。
丫鬟将暖炉放进被子里,又赶紧掖住被角:“再有个把月,咱们把寒冬熬过去就好了。自从桥园的夫人管了家,可真是越来越不把咱们当回事了。明知道小姐自幼体弱,柴火也得自己去取。”
床上的姑娘回个神,顺着床阁边精致的雕花看向了外边,光顺着进来洒在乌黑的发丝上,安静得像是一幅画。
“即便是住在陆府,小姐这些年的吃穿用度,也都是禹城将军府送过来的。怎么偏是陆家大公子续了弦,一水的家用尽给免了?等下次四小姐来了,定得给她好好看看过的是什么日子,回去禀一禀大将军!”
床上的姑娘没回话,她是禹城驻守骠骑大将军梁错的小女儿,梁惹。
降生的时候未足月,半岁的时候险些夭亡。得遇一高僧救治,勉强留下一口气。高僧指点,向梁府正北方向七百里专修佛堂,将梁惹养在外面,若是年过十六仍活了下来,便算是留住了。
而禹城梁府正北七百里,正是凤阳城东。梁大将军便在这凤阳城里建座寺庙,未满岁的梁惹便由着乳母,到了这座兰若寺,随着僧人一同长大。
日子横过十五度秋,转眼梁惹就满了十四,身子好转大体无恙。家里人想着给她接回去,行路一半还未出城便犯了咳疾。遂又打道回去,留在了凤阳城姨父陆家。
姨母虽早不在了,但表兄为人忠厚先嫂也随和。加上梁将军送去的家用也充足,一年来日子过得也还顺当。可偏偏去年正月里,产期将至的表嫂,因着胎大没熬过来,撒手去了。
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去年年底表哥竟无端提起了续弦。
梁惹圈在这小院子里,时常想着这些事。
“新嫂子本就自觉委屈,念着先嫂刚去只抬了轿子将人和陪嫁送来。家里上下,都让她几分。若非有些手段,又怎么能在陆府主母丧期嫁进门?不过是个碳火柴火,真计较起来不能一击致中就算了,怕是还要说我们小气。就要回禹城了,这样的小事,就不计较了。”
“起先对小姐还好,摸着小姐是个不问事的主,便两面三刀笑里藏刀。活脱一笑面虎。”
梁惹勾起一边嘴角,手都懒得摆一下:“嘴里苦得紧,倒杯茶去。”
丫鬟只好转身去倒茶,刚走到桌边,顺着端药丫头掀开的帘子缝隙,望着廊桥那边家奴来来去去极其忙碌。无念嘴里嘟囔着:“听说,新夫人胞弟到府上了。前院忙着摆宴。”
“胞弟?是那个和西城张员外的儿子赌输了,家宅都抵给人的那个浪荡子?”说话的功夫梁惹的奶娘从外面走了进来问着无念。
无念点头。
一听是那位公子哥来府上,奶娘赶忙深吸一口气:“赶紧叫人去把院门锁上,今日怕不是要闹得沸反盈天了。”
无念转身将热茶塞进梁惹手里,梁惹不禁说了句:“能请进府上,定是陆公子点了头的。能闹出什么事?我倒是好奇,这太傅什么时候才到禹城下聘啊?上次四小姐来的时候,我可是听穗言姐姐说,北浔离家已经替太傅来提过亲了!”
她说得兴奋,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月亮,因为向自家小姐提亲的,正是大齐开国以来年纪最轻的摄政太傅——离怨。
太傅的养父是北浔藏香阁尊主梁家世交,生父是皇城大族贺兰氏。二十四岁的年纪,搅动皇城翻天覆地,扶持幼帝登基,如今也能挥手动天地弹指搅风云。
说是太傅去家里提了亲,梁惹自己应了声就没有再多追问。她想,那太傅定不知道自己打小就是个病秧子,不然家里两个女儿,放着禹城第一才女的四姐不娶,偏要向自己提亲?
可千万别是因为两家长辈交情才成了这门亲,若是如此,自己弄不如孤身一世。
刚想到这,无念又提醒一句:“桥园那位还惦记着小姐呢,自从迈进陆家的门,就想着能和梁家结亲。若非前些日子,那位大公子将自己家赌输了出去,指不定就要提亲了。”
奶娘接过话:“安安生生的把这些日子过去了,来年开春好些了,咱们赶紧打道回禹城。我听说那家姐姐不省事,弟弟也不是省油的灯,还是离得远着些好,免得落一身晦气。”
虽说有个家在禹城,可梁惹对那个家的记忆并不清晰。自己在外十几年,无论是兰若寺还是如今的陆府,梁惹都觉得自己身似浮萍,无枝可依。
就算是明知道新嫂子贪扣了些禹城送来的玩意,梁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伙都知道,陆家大公子一门心思对这个委屈进门的媳妇好,在人家的屋檐下,讲也讲不出什么个明理来。
若是春日回暖,离开这个地方,那些个物什权当是酬谢罢了。
下人听过奶娘的话,将大门挂锁,不见外客。
床上靠着,梁惹忽而想起什么一样,披上外袍踱步到案桌前摊开禹城每次送东西来时附的册子。
旁边青炉生出淡淡的药草香,让梁惹干涩的鼻息好受几分。
等着晌午天气暖了些,无念才给梁惹裹了身狐皮做里的披风到外面晒晒太阳。梁惹自己躺在藤椅上,看着金光漫上桂树枝头,听着冰雪消融的声响。
人总说,回到禹城便好了,这看似无根的日子便有了头。梁惹自然也同雪水下的黑泥一样,心生涌动。
院里炭火上架着网子,网子上放着两个甜橘三个芋头,另一边架着壶热茶。虽是惬意,却还是止不住梁惹对城外的向往。
正惬意的晒着太阳,忽闻墙角‘叮啷’一声响,梁惹忙抬眼朝墙根看去:“谁?谁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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