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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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血沿着我的额头汩汩滑落。

  一个人将抓着我的小叔掀翻在地,然后颤抖着双手抱起了被鲜血模糊了视线的我。

  「郁大夫,郁大夫你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是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我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郁强!我杀了你!!!」

  突然,一道凄厉的尖叫从身后传来,我努力睁眼看去,就看到状若疯癫的小婶,正踉踉跄跄朝我冲来。

  不管抱着我的人是谁,我都不可能让对方替我承担这份仇恨。

  我拼尽全力了,探出去我的右手。

  下一秒。

  冰冷的刀锋刺进我的手掌,锥心刺痛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

  「啊啊啊啊!!!」

  有人在尖叫。

  「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啊?没准儿是得罪人了呢!」

  有人从头到尾冷眼旁观。

  「活该!活该!死吧!你去死吧!!!」

  也有人,依旧不停咒骂着我。

  陌生的声音抱起我,粗喘着往急救室跑去,她似乎跑得很快,边跑还边喊:「让让!大家快让让啊!」

  真好。

  我躺在她怀中昏昏欲睡。

  「还有人愿意……救我……」

  「郁大夫,郁大夫你别睡!郁大夫!!!」

  11

  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病房里面。

  病床旁,是不知守了我多久的爸妈,不过一天没见,他们竟然平添了不知多少白发。

  右手疼得要命,钻心剜骨地疼。

  我没忍住,轻轻「嘶」了一声,正打打盹的爸妈,立马醒了过来。

  「强强」

  妈妈扑到我面前,泪如雨下。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一定要告诉妈妈!」

  我强撑起个笑意。

  「妈,没事,我哪儿都好好的。」

  「好好的?」爸爸「腾」一下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我跟前,想发火又发不出来,只能扯着脖子嚷:「你知道我跟你妈到了医院,看到满身是血的你差点儿呼吸都骤停了,你还有哪儿是好好的?」

  我没想到,小叔小婶这能丧心病狂到这地步。

  我原本还打算着,这次他们如果闹得凶了,就直接报警呢。

  谁知人家根本没打算闹,而是要直接嘎了我。

  「他们夫妻俩简直无法无天、丧心病狂!闺女你放心,老爸这回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妈妈告诉我。

  事情发生之后,迟来一步的院长直接打了报警电话。

  等到警察赶到,把那夫妻俩押走,这才赶到手术室外,甚至等到我从手术室出来,才被一通又一通电话催走。

  「小秦他……」妈妈欲言又止。

  我叹了口气:「您就让我跟他有缘无分吧。」

  即便他做了那么多,也无法让我释怀,他昨晚晚上的那番话。

  12

  「对了妈,您知道昨天把我从小叔手里救出来的人是谁吗?」

  想起昏迷前的温暖怀抱,以及拿到沉稳中带着几分慌乱的声音,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妈妈摇头:「我也不知道,只听到有你们同事喊他小洛。」

  小洛?

  我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张美丽的脸。

  难道真是那个,早在学校就被冠以「才女」之名,刚到医院就被好几个科室哄抢的骆言吧?

  「对对对,是叫骆言,她走前我听到有人这么喊他了。」

  原来我不知不觉说出了他的名字,妈妈一听到就给了我肯定的答复。

  我手指捻了捻被子,没再问下去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救我,但这份恩情我一定会牢牢记住。

  毕竟在此之前,曾有人断言,我和骆言虽然看上去像一对金童玉女,但由于我们同时身负「天才」之名。

  将来进了同一家医院,一定会针线对麦芒。

  甚至还有人为此开了盘,就赌我俩什么时候会闹翻。

  结果一整年过去了。

  我俩的关系虽然没什么质的飞跃,却也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没想到,这次意外,倒是把我们俩的关系拉近了。

  「郁大夫?」

  一个小护士打开门,探进头来张望着。

  对上我的视线,小护士一个激动,直接冲了进来:「郁大夫,你可算醒了,你可不知道骆大夫都要担心死了!」

  谁料她话音刚落,骆言就面无表情地推门走了进来。

  而且在路过小护士的时候,还给她脑袋一个爆栗。

  13

  骆荆言没有先开口,只是非常自便地,扯着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望向他,就将他的目光一时牢牢黏在我的右手上。

  尽管从醒来到现在,我始终没有问起我的右手,但我心里有数,我今后应该不能再做医生了。

  「废了?」

  我举起右手,率先打破僵局。

  声音还未落地,我就听到房间一角,传来的巨大啜泣声。

  是妈妈。

  我强忍着泪意,问骆荆言:「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这样?」

  骆言表情十分难看,她放在膝上的手,倏地紧握成拳,过了不知多久,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妈妈彻底哭出了声,我反倒比先前轻松了不少。

  我目光下落,怔怔落在了那只,被纱布过得严严实实的手掌上。

  当时锤心刺骨的剧痛,还烙印在我脑海中。

  「妈,别哭了,其实这也挺好,我以后不做医生,也就不会再遇到这种事情了。」

  话出口的格外轻松。

  可别说骗别人,我连我自己都骗不了。

  14

  自从手受了伤。

  医院里传出了不少关于我的风言风语。

  有说我平时就没有医德,为难多了病人才遭到报应。

  也有说我当医生这几年,光收病人红包,都能买几套房子了。

  甚至还有人说,我当年之所以能进这座医院,是因为跟当时的院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当初我是医院里首屈一指的外科医生。

  所有人都捧着我,敬着我。

  一朝从神坛跌落,他们就开始攻击我、谩骂我、污蔑我。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可到了他们嘴里。

  我反倒成了那个坏事做尽的恶人。

  「不回来了?」

  医院大门口,来送我的只剩下了那个一直跟我要好的小护士,还有骆荆言。

  骆荆言蹙着眉心,还是那副冰山模样。

  我耸耸肩:「回不来了,也没必要回来了,没人期待这个。」

  住院一个月,我和骆言已经熟络不少。

  也是能偶尔开几个玩笑的关系了。

  他垂眸,视线落在我仍旧包裹着纱布的手:「那你自己当心,往后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我点了下头:「放心,不会跟你客气的。」

  小护士哭成了个泪人,抽抽噎噎地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我拍拍她脑袋,笑道:「别哭了,以后又不是见不着面了。」

  最后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我抬起裹着纱布的右手,冲着他们挥了挥。

  「拜拜。」

  15

  小叔小婶都被抓进了警局。

  我也不必再担心他们找上门来,被爸妈接回了家里。

  时隔一个月。

  我竟然生出了几分时过境迁的感觉。

  「快快快,快进来。」

  妈妈热络地有些异常,她挽着我的额胳膊把我拽了进去,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就没有拆穿她的小心思。

  爸爸拖着我的行李箱,落后一步走进屋子。

  「行了,儿子才出院,别吵他了,让她赶紧去休息吧。」

  「好好好。」

  妈妈一叠声答应着,推着我的肩膀进了卧室。

  三天后。

  一通从警局打来的电话,落在了我家。

  「郁安齐的家属吗?犯人提出想见受害者一面,如果你们同意的话,这几天可以过来一趟。」

  爸爸的脸瞬间阴沉如水。

  他大约没有想到,亲手把我伤成这样的人,居然还妄图见我一面。

  看出他就要脱口而出一句拒绝,我抢在他之前,冲着听筒应了声:「好!」

  电话那头的警察没听出类异样。

  嘱咐了几句后,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爸爸无可奈何看向我:「干嘛还去看那个畜生?」

  我笑了下:「不去的话,又怎么能让小叔知道,他的愿望实现了,我虽然还活着,但这辈子都无法再做医生了。」

  想到他之前狰狞凶狠的模样。

  我低语道:「他应该会很满意吧。」

  16

  阻拦不成,爸妈索性陪着我去了派出所。

  他们像两道铠甲。

  一左一右站在我旁边,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我。

  「鸢鸢……」

  许久未见,小叔的模样愈发形销骨立了。

  原本应该合身的囚衣,挂在他身上晃来荡去,像是足足大了两三个号。

  我坐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曾经我以为,再见他时,我会愤怒会怨怼会生不如死。

  可当我现在真正见到了他。

  对上了他依旧漆黑,却神采尽失的眸子。

  我才知道,他早已经被我自动剔除除了,能够影响我情绪的人员之中。

  「小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将受伤的手从口袋里拔出来,铺展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那上面,横梗着一道从手背贯穿过手心的,狰狞至极的伤疤。

  「我做不成医生了。」

  我淡淡说出这句。

  曾让我痛不欲生的一句话,紧接着,我看到他的眼神果然变了。

  「怎么会?」他失声问道,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17

  小叔两只眼珠,像是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似一样。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我,眼中终于浮现,我曾经想看得悔恨和忏悔。

  可惜,来得太晚了。

  「怎么不会?」

  我不留余力,专挑他疼的地方扎。

  「小婶当初冲过来的时候,可是你拼命抱住了骆荆言,让他不能及时带我离开,小婶才能顺利一刀扎中我的掌心。」

  「那一刀真的很准,直接切断了我的手筋,让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再上手术台,甚至平时拎的东西重些,我都会手抖。」

  我把手抬起来,不停在他面前来回翻转,好让他能看得更清楚。

  小叔终究是挪开了视线。

  「小叔,现在你应该满意了吧?坏了郁家名声,像我这样的渣滓,败类,黑心医生,就该落到这样的地步才对。」

  我平静地看着他,好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说出了他曾经骂我的那些冷言冷语。

  「不、不是,我那时候只是气昏了头,我从没真正那样想过,你是咱们郁家上下三代中最优秀的孩子,你刚考上医科大的时候,我甚至有时候做梦都会笑醒,鸢鸢,你相信我,我不是真心那样对你的!」

  他流泪满面,脸上忏悔、痛苦、绝望的表情,让世上任何一个铁石心肠之人看了,都会心生恻隐。

  可惜,他现在面对的人是我。

  早在他在医院抓着我的头发,对我拳打脚踢的时候。

  我就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18

  离开前,我告诉他。

  「之前我曾劝过小婶,胃癌有一部分遗传的可能性,让她带着堂弟去好好检查一下,好早发现早治疗,只可惜,小婶根本不相信我的话,甚至觉得我在咒她。」

  像她这样的人,即便之后得了胃癌,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他值得。

  只是可怜了堂弟,才读高中,父母就就进了局子,以后的履历上怕是不好看了。

  「小叔,今天来看你,是看在我们亲戚一场的份儿上,以后,无论你们家是不是飞黄腾达、大富大贵,我都两家都不会再有一丝瓜葛,希望你们一家三口,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

  我冷着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我不敢保证,我能做出什么事情。」

  小叔双手抱头,哭得泣不成声,终于彻底冷静下来的他,应该已经开始后悔了吧。

  「还有,」他眼神中带着期盼地抬头望向我,我淡淡一笑说道:「小婶今日按动了刀,那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在牢里好好住下去。」

  小叔眼中的期盼,一点点散去。

  没了神采的眼睛,像两只劣质玻璃球,空洞而灰白。

  我笑出了声来,在他惊恐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探监室。

  室外。

  爸妈一起向我走来,爸爸拍了拍我的头,妈妈则径直搂住了我的肩膀。

  我笑着望向他们:「回家吧。」

  19

  两个星期后。

  我从爸妈口中得知,小婶在一次晕倒后,果然被查出了胃癌。

  现在已经紧急保外就医,但大概率没办法或者回到医院了。

  知道这件事的当下。

  我忍不住腹诽:「真是便宜她了,这么快就能死。」

  然后。

  我亲自去了趟医院。

  久别重逢,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格外陌生。

  甚至我都无法完整地,喊出那些曾与我熟识的同事的名字。

  「鸢鸢姐!」

  小护士欢呼雀跃地蹦了过来。

  自从离开医院后,这小姑娘就再没加过我「郁大夫」,成了听起来更加亲昵的「鸢鸢姐」。

  不错,我也很喜欢她这样喊我。

  「范春芳的病房在几层几号?」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小护士真的不经意摆摆手:「什么病房啊,她尽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犯了病,现在已经被急吼吼退去医院了。」

  「可惜呀~」

  小护士摇头晃荡,看上像是狠狠出了一口气。

  我疑惑看她,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老实交代。

  「这个女人,从住进医院到现在,癌细胞已经扩散了两回,位置还一次比一次刁钻。」

  说着,小护士朝左右望了望,低声道:「主任之前说过,别说这间医院,就算全国医院加起来,也只有鸢鸢姐你能完美完成这几台手术呢,就连骆大夫都不行!」

  我笑笑,点了点她的眉心。

  这傻丫头,连什么话能再说什么话不能说都不记得了?

  20

  正巧这时,骆荆言走了过来。

  他看到我时有点惊喜,挑眉问我:「怎么了?」

  我扫了眼手术室所在的方向,说:「来见个老朋友,怎么,骆医生很闲吗?怎么这个点儿还能在外面晃悠?」

  骆荆言一本正经的解释。

  「不是乱晃,我刚做完一台手术新只是出来放松一下。」

  我忍了再忍,到底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刚好我也要过去一趟,一起走?」骆荆言主动提出来道。

  我想了下,反正这事儿早就闹得满城皆知,哪还有隐瞒的必要?

  坦然点了点头,我跟骆荆言一道走远了。

  只剩小护士在身后,用力朝挥手:「回头见啊鸢鸢姐!」

  21

  手术室外。

  小叔如丧考妣坐在地上,手中还拿着病危通知书。

  陪他来的还有两个民警。

  我走上前,跟民警打了声招呼。

  小叔听到声音,僵硬地抬起脖子看向了我,这个瞬间,他俨然已经忘记之前所有的事情。

  他四肢着地,连滚带爬地凑到我面前。

  声音绝望而凄厉。

  「鸢鸢,医院说你小婶这个手术,只有你才能救,你快、快去救她!我求求你,快去救救她!」

  如果我的手没有受伤,我可能还会天性使然救她一次。

  很可惜。

  是她自己毁掉了活下来的希望。

  我低下头,俯视痛哭流涕的小叔,问他。

  「小叔忘了吗?」

  我声音极轻,除了我和他之外,几乎再没人能听到。

  「我的手早就废了,还是被你老婆,我那所谓的小婶亲手废掉的。」

  「我猜,这应该是报应吧,像你们这样的垃圾、废物、渣滓,凭什么能好好活在这世上?」

  小叔当即呼吸一滞。

  看向我的眼神,带上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为什么这么惊讶?

  我不过是把他们曾经谩骂我的话,还给了他们而已。

  「鸢…鸢鸢……」小叔瘫坐在地上,神情麻木,他虽然仍旧看着我,但眼神早已经不再聚焦。

  我笑了声,没打算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直接转身离开了,人来人往的走廊。

  「人总要学着承担,自己种下的罪孽因果。」

  此时的室外。

  阳光明媚,草长莺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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