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整个奉天殿全都安静了下来...
百官看向朱允熥，目光中满是错愕。
这还是朱允熥？
在大家的印象里，朱允熥是懦弱的代名词，懦弱到连皇位摆在面前都不敢多想着触碰一下！
可现在他做了什么？
当朝掌掴朝廷大员？
这好家伙！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胆了？
老朱先是一愣，随即看向朱允熥的眼中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朱允熥反驳他，扰乱朝堂，老朱本以为是冲动之下所为，可就这小子的性子，哪怕是冲动，这么一会儿过去了，也该冷静了才是，方才百官说了半天，若是以往，自己这孙儿应该是感到后怕，然后瑟瑟发抖。可现在...他做了什么？
当着咱的面就敢给黄子澄一巴掌？
好好好！
倒是有咱年轻时的风范！
朱允熥的出手老朱非但不怒，反而莫名开始缅怀了起来。想到了自己的曾经，想到了自己当年那揭竿而起的峥嵘岁月....想到了自己的那群老兄弟....
老朱毕竟是老了，人老了就会念旧，就会怀念，就总是会想到以前的事情，数十年前的事情就好像是昨日一般，历历在目，好似刚发生的一般。
徐达，常遇春，李善长，邓愈....
陈友谅，张士诚，元顺帝....
无论是自己的老兄弟还是自己的老对手，如今的老朱除了缅怀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他只是对那一段岁月单纯的回忆....
就方才，朱允熥豁然转身于百官面前掌掴黄子澄的一瞬，老朱有些恍惚了....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老朱才恍惚回过神来，看向朱允熥的目光中充满了深意。
最开始的时候老朱以为朱允熥所为是愤而为之。可现在，老朱感觉自己有些拿不准了....难不成这小子...在藏拙？
老朱眼中怒意散去，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朝堂上的变化。
事实上朱允炆在老朱眼中并非是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人选，论才情，论能力，远不如其父朱标，但是没有办法，朱标就两个儿子，一个懦弱的连当皇帝都不敢当，连竞争的勇气都没有，只剩下了朱允炆一人。老朱别无选择。
但貌似...现在来看，朱允熥这小子....有自己的想法？
老朱何许人也？朝堂上的官员交锋，黄子澄以及文官集团的那点心思，老朱心里和明镜一样，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至于朱允熥打了黄子澄一巴掌。打了那便是打了，又能如何？
“行了。”
老朱终究是开口。
他心里有个想法，看向朱允熥，有意试探。
“朝堂之上，如此放肆，允熥，你过了！”
“允炆是嫡长子，这储君之位，按礼法，当属他。”
老朱目光灼灼盯着朱允熥。他的语气坚定，似乎已经确定要把朱允炆立为储君，一副无须置喙的架势。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老朱身上的威势已经到达了顶峰。
气势，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人和人之间的气场交锋无形无象但却非常明显。
老朱的气势之下，整个奉天殿，仿佛温度都骤然降低了几度，百官感觉自己背后发凉，冷汗瞬间便浸湿了后背，哪怕是蓝玉也不由感觉有些心中发紧。有些心惊肉跳。
老朱的气势，天下唯有两人无惧。一个是早已去世的马皇后，一个是刚刚去世的太子朱标。也唯有两人敢在老朱生气的时候和老朱硬怼，直面。
老朱汇聚所有的气势压向朱允熥。
瞬间，朱允熥只感觉好像有一座座无比高大的山峦压迫着自己，将自己挤在中间，就像是孙猴子被五指山压住了一样。喘息都变得有些困难，不顺畅。
朱允熥看向老朱，目光与老朱那锐利，充满煞气的冰冷目光对视。在第一瞬间有些畏惧。但很快，朱允熥一咬牙。
我去你大爷的！
老子都死过一次的人了，怕个球啊！
气势这东西很神奇，无形无相，他可以说是有，也可以说是无，你要是全然不在意，那他就是没有，你要是在意，他可以压得你无法喘息。
朱允熥直接无视了老朱的气势压迫。看向老朱，冷然道：“皇爷爷，这黄大人的放屁之言，你也当真？哈哈哈哈，嫡长子，好一个嫡长子！孙儿请问皇爷爷，这朱允炆是哪家的嫡，哪家的长？”
好！
老朱看着眼前的朱允熥，面对朱允熥无视自己气势压迫的直接反问，心中暗道一声好。
自己的气势自己清楚，结果这被一直认为是懦弱的孙儿，居然能做到直接无视自己的气势压迫？
“看来这小子藏得有点深啊！”老朱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朱允熥。
只是这问题叫什么问题？
若是只有胆魄，胡搅蛮缠的话，虽比怯懦好一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这小子既知道隐藏，该不是无脑之辈才是....
不对，倘若是隐藏，为何先前咱问的时候不争皇储之位，如今却又....
想到这些，老朱又有些拿不准了。这前后的矛盾有点大啊....前后矛盾的行为让老朱有些不解。
“哈哈哈哈哈，允熥皇孙，你糊涂了吧？”
老朱尚未开口，原本被朱允熥一巴掌抽倒在地上的黄子澄从地上爬起。
“呸！”
吐掉嘴里的一口血水看向朱允熥，眼神锐利。
“允炆皇孙自然是朱家的嫡，朱家的长子，天下皆知！这有什么可异议的吗？”
黄子澄面带微笑看着朱允熥，就好像彻底忘了刚刚被抽了一巴掌的事。唾面自干，只要能把自己学生扶上那至尊之位。今日自己受的苦越多，日后的功劳便越大！
区区一巴掌，何足道哉？
便是再来一巴掌，那又如何？
“莫不是皇孙糊涂了？”黄子澄笑呵呵地看着朱允熥。
一旁，蓝玉也是一脸的困惑不解。哪怕是他也不觉得朱允炆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大明嫡长子，没有异议啊。
“唉！允熥这小子怎么也不和我商量商量，真要发难也不该以这一点发难才是啊！”蓝玉心中不由叹气。朱允炆的身份是真正的嫡长子，倘若是按照礼法而言，是最有资格成皇储的人选。
“哈哈哈哈！”
朱允熥大笑。
“皇孙何故发笑？”黄子澄看着忽然大笑的朱允熥，开口问。
“我笑你无知！”
“大明嫡长子只有一个，却不是朱允炆！”朱允熥扫了一眼朱允炆眼中满是不屑。
“不是允炆皇孙，难不成是允熥皇孙你？允炆皇孙年长于你，你如何为嫡长？”黄子澄没有半点愤怒，反而是心中满是喜意。
啧啧啧，果真是莽夫之后，和我黄某人说礼法？岂非自寻死路？
黄子澄心中得意。在他看来朱允熥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找了个破绽。
“这大明嫡长子自然不是我，但也不是朱允炆！”
“大明嫡长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哥，朱雄英！”
“朱允炆？呵呵，区区一庶子，也配称嫡长？”
“你！”
朱允熥此言一出，黄子澄骤然变了脸色。
朱允炆的脸色也刷的一下阴沉了下来。原本一直站着装淡定的朱允炆装不下去了，当即开口：“你敢辱我母？我母吕氏，乃父王之正妻！”
“我呸！”朱允熥直接啐了一口唾沫。
“你妈那叫被扶正，父王正妻有且只有一人，那便是我母常氏！这大明嫡长子也只有一人，那就是我哥朱雄英！而今父王去世，我哥英年早逝，那依照礼法，该我当储君，你是哪里来的狗屁玩意儿，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朱允熥看向朱允炆的目光中充满了蔑视。
“我....”
朱允炆被朱允熥气势所压，这一刻，他好像全然不认得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一直给自己背锅，被人人说不成器的弟弟，他感觉自己面对的好像是父亲爷爷一般。
龙椅上，老朱微微皱眉。
朱允熥所言并非全无道理，但他不满意的却是朱允炆的反应。在和朱允熥的气势交锋中，朱允炆居然被绝对压制了！这是让老朱万万没有想到的。
而这时他也实打实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自己这孙儿，在给咱藏心眼呢！好啊，若不是今日被逼到了墙角，怕是连自己都难以看穿这小子！老朱眼中闪过一缕精芒。
到了他这年纪，老朱对于权势早就已经放下，甚至若非偌大的大明压在肩上，他早就不想活了。有时候活着并不比死了容易，反而更加痛苦。老朱现在的目标就一个——在自己死之前给大明培养出一个尚可的继承人。
合格他已经不想了。想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太难太难。自己培养了大儿子一辈子，确实是合格了。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自己的年纪也很大了，今年，明年，随时有可能就突然走了，想再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那纯粹就是奢望，不现实。老朱想的就是培养出一个尚可的继承人，能在自己的帮助下大致稳住大明。
自己将一切都尽量传授，剩下的....就靠他自己了....
老朱的选择并不多。儿子？那定然是不能让儿子继位的。大唐的前车之鉴还在面前，李世民哪怕是做的再出色，也是给后人带了个坏头，让人觉得不是嫡长子也能上位，于是纵观整个大唐皇位争夺上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中间甚至还出现了武则天改朝换代，连女子都上去当皇帝了。
这样的局面是老朱最不想看到的。兄弟阋墙，一代一代循环往复。
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老朱要确保，上梁正，所以他不可能从儿子中选择。只能从自己的嫡长子朱标的儿子中选。也就是朱允炆和朱允熥。
老朱的选择余地并不大。朱允熥懦弱，全然没有半点君主的样子，至少之前表现出来的是这样的。性子如此懦弱，如何能压服百官？如何能压服大明的这一群骄兵悍将？日后上位怕是大明就要旁落外人之手！
这是老朱万万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看似好像有选择，其实老朱没有选择，只能选一个看似还行的孙子，朱允炆。却也谈不上有多看好。就一句话，朱允炆能够上位，全靠对手衬托啊。
而现在，老朱猛然发现，好像情况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朱允熥这小子居然在藏拙？而且藏了这么多年？
如此心计，还有这朝堂上雷霆出手，无视自己质问的胆魄，称得上一句有勇有谋啊！
而刚刚朱允熥和朱允炆两人之间的交锋中也让老朱看清楚了两者的高下，至少从胆魄和气势来说，就目前而言，朱允熥完胜！
之前是没有得选择，只能让朱允炆当储君，可现在看起来....允熥这孩子好像也行？
......
老朱心中正盘算着呢。
此时见朱允炆被朱允熥气势压制，一旁的黄子澄心中暗道不好，赶忙出来。
“皇孙此言有失偏颇，当年常氏去世，吕氏扶正，按礼法而言，吕氏便是正宫，自然，允炆皇孙便是嫡长子！”
“哦？黄大人这话说的不错，那敢问黄大人，我皇爷爷正宫是谁？”
“这还用言？自是马皇后，马氏，马皇后贤后之名天下皆知。”
“好，按照你的说法，我皇奶奶去世，倘若有妖艳妇人魅惑我皇爷爷，我皇爷爷未能抵住诱惑将那妇人扶为正宫，那我爹太子之位是不是也该变上一变啊？大明可有两个嫡长子了？”
黄子澄脸色骤变。
龙椅上，老朱脸色也是唰的一下就黑了，黑如锅底。
他娘的，这臭小子，举例就举例，你拿你皇爷爷我开涮？
还妖艳贱货魅惑于我？
咱朱重八岂是那受人魅惑之辈？咱妹子，魅力无双！
“皇孙乃诡辩！”
黄子澄脸色难看。他么的，胆大包天啊！你是皇孙信口开河拿陛下开涮，我个朝廷打工仔，我敢开口？我敢开口，陛下就敢把我抽筋扒皮！日了！
黄子澄憋屈的不行。
“好，我也不欺你！那我再举个例子，依照黄大人之礼法。那天下妾室便皆有出路了。反正扶正就是正室，那好，暗中害了正室不就好了？自己成了正室，儿子成了嫡长子，若是再出手害了那原先正室之子，那就更妙了，家产悉数落入妾室一脉之手。倘若天下之人皆如此效仿。啧啧啧....想来孔夫子在棺材里应该会觉得很欣慰吧？”
“这天下之礼法，如黄大人所愿！”
“我就先替天下做妾之人，先谢谢黄大人了。希望黄大人家里长子暴毙，妻子早死，妾室扶正，早日将家产交给您的‘嫡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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