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脚回到道观没过多久,还真的下雨了。
雨水滴滴哒哒落下,打在屋顶的红瓦上,弹奏着奇妙的乐谱。
初春时季,雨水有点多。
我捧着托盘,后面跟着神差鬼疑的兔兔,经过道观的木廊时衣服溅了几滴雨,拐了个弯后来到我的房间。用脚轻轻将房门推开,确定里面没有杀气后才敢进来,在书桌前将托盘放下,手指弹了团灵火将油灯点着。
油灯的弱光将房间照亮,往床上一看,红雪枝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半睁开眼朝我们望来,随后又虚弱地将眼睛闭上。
这要死不活的样子,看来已经饿得不行了。
我朝兔兔扬了扬下巴。
“动手。”
“哦——”
兔兔非常不情愿地坐到床上,粗鲁地将红雪枝扶起来,我从桌面的托盘上拿起一碗粥和勺子,来到床边准备喂红雪枝喝粥。
红雪枝再次睁开了眼睛,看到坐在她面前的我,又看到身后靠着的兔兔。
“你们……想做什么?”
这小妞虽然态度坚强,但也不是不怕死,她的表情有点紧张,似乎害怕我们两个妖怪要对她不利。
“饿了吧,我做了点粥,你趁热吃。”
碗里的热粥冒着缕缕蒸汽,我用勺子勺了粥,吹凉了递到她的嘴边。
红雪枝对此有点意外,甚至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但随即坚决地说:“我死也不会吃……”
“吃吧你。”
就知道她会拒绝,所以趁她张开口拒绝的那瞬间强行塞了一勺粥进她嘴里。
红雪枝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不由自主地咽下了那一勺粥,我将勺子从她口中拿出,还连着一丝口水在勺子与她的嘴唇之间。
“味道还行吧。”
我得意地笑了笑,又勺了一口粥递到她嘴边。
“来,张嘴。”
就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红雪枝气愤地说:“你这个可恶的妖怪,我……”
她一开口,我又塞了第二勺进她的嘴里,故技重施让她喝了第二口粥。
“只是普通的豆子粥,没用什么奇怪的食材,放心吧。”
“混蛋……”
红雪枝吞下第二口粥,像是被羞辱了一样,含恨欲泪地瞪着我,即使下一勺粥已经递到她嘴边,她也仍然不肯开口。
我纳闷地说:“对啦对啦,我是混蛋,又不是要吃你,就这么不情愿吗?”
兔兔也在后面嚷嚷:“就是啊,二师兄对我那么差,对你这个不认识的女人反而这么好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真是过分呐!”
红雪枝咬牙切齿地瞪了我一会,最后投降了般叹了口气,表情和语气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明明是妖怪,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施舍我?”
她不能理解我为什么救她,但我大概是理解她的。因为哪怕是我自己,作为一个人类的灵魂,也曾经对妖怪存有偏见,即使是现在也多少嫌弃自己妖怪的身份。所以如果是换作以前的我,我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妖怪。
当红雪枝的语气变得松动的时候,我收起开玩笑的态度,认真地跟她解释道:“我想救你没有什么为什么,这世上也有妖怪是善良的,同样的,修真者也不见得全是好人。我们虽然被称为妖怪,但我们也有人性这种东西,之所以救你,只是单纯做不到见死不救而已。你说施舍,可能真的是施舍吧,但施舍他人也是一份善意,你就这么不愿意接受来自妖怪的善意吗?”
红雪枝呆然地看着我,随后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红雪枝无奈地说:“我知道了,虽然还不能马上相信你说的话,可是你确实救了我,将我从山上带到这里治好了我的伤口,昨晚也……如果你说的是真心话,虽然我不喜欢别人的施舍,现在也说不出发自真心的感激,但是至少口头上……谢谢。”
唔呼——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
这种奇妙的感觉,真是古怪,只不过是她终于承认我的善意,向我道谢而已。
可是……不仅仅是开心,还有……
昨晚我照料发烧的她的时候,为她忧心为她揪心所付出的真实感情,现在终于获得了回报。虽然我并不期待任何回报,也不需要她道谢,可是真的好高兴。
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尽量不表露出来囧样,视线望往窗外,又勺了一勺子的粥递到她嘴边。
“是吗?知道我们不是坏人就好,也不是要你马上相信,你现在还很虚弱,需要在这里休养几天,过几天你慢慢的就会明白。比起那些,你首先把这碗粥喝了吧,不然连发脾气的力气也没有。”
“我不是随便发脾气的人。”
她正要张开嘴,却又闭上,微微抬起双手想接过粥碗和勺子,有点羞意和逞强地说:“我自己来。”
她双手在颤抖,软弱无力。
“还是让我来喂你吧,看看你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要是把粥倒翻了,要我替你换衣服吗?”
红雪枝脸露怒意:“流氓!”
“只是提醒你一下……顺便一提,你的衣服是那只兔子帮你换的,我可没做任何坏事。”
“禽兽!”
红雪枝瞪了我一眼,随后一口含住了我递到她嘴边的勺子,咀嚼了两下后吞下,看向我的眼神还是怨气满满的。
她表情严肃地说:“坦白告诉你,你已经给我留下了袭击男人、骗子、粗鲁、流氓、强亲幼女的印象,我不觉得几天的时间会让我改变对你的这些印象。”
兔兔吃惊地捂住嘴望着我。
“袭击男人?谁?大师兄?难道真的像师父说的那样,二师兄你只喜欢男人吗?”
“后面那些就算了,袭击男人这个印象真的搞错了!”
别把我跟大师兄扯上关系,想想就觉得恶心。
红雪枝又吃了一勺粥,转头对兔兔说:“至于你昨晚差点掐死我,我已经认定你是外表可爱内心凶残的妖怪。”
兔兔惊喜地捂住脸:“你说我可爱?”
“不是赞你。”
留下了这么糟糕的印象,难怪她会对我们的警惕心那么重。
但是,她能够听我的解释,这算是一大进步。
窗外雨声滴滴哒哒,而房间里,在红雪枝仇怨的眼神下,我一勺接一勺慢慢喂着她喝粥。
我是妖怪而她是修真者,本来是敌人的关系而如今逐渐拉近一点点距离,这份奇妙的感觉,安静得好像连房间的气氛也变得轻快,虽然对于红雪枝来说我仍然是一只可恨的妖怪就是了。
一碗粥喂完,又从托盘拿来鸡汤让她喝了,最后从兔兔那里借来手帕,给红雪枝擦了擦嘴。她虽然想拒绝,但还是闭上双眼不自在地让我擦了。
“还饿吗?”
“够了。”
“要是饿了就跟我说,不必客气。”
“我不会跟一个妖怪客气。”
逐渐习惯她的说话方式了。
我收拾好东西,捧着托盘准备离开,兔兔让红雪枝躺回床上休息,便和我走到门口。
准备关门的时候往红雪枝瞟一眼,她卧在床上,视线从眼角望向我,四目对视之下,她转过身蒙上被子。
她该不会刚喝了一碗粥又想逃走吧?
应该不会那么傻才对。
我关上了门。
回去膳房的路上,兔兔还是一脸不能释然的样子,背着双手闷闷不乐地跟在我后面。本来她这种小情绪不必理会也没所谓,但考虑到今天她才刚离家出走过一次,最好还是搞清楚她在想什么比较好。
“干嘛?你那笨蛋脑袋在想些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兔兔因为我的说话而愤愤不平地向我嘟嘴,随后又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说:“总觉得,刚才二师兄跟那个坏女人聊得好开心呢。”
什么啊?这只兔子应该去看眼科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她聊得开心?”
兔兔苦恼地说:“我也说不清楚,只是看着你们在说话的时候,我完全插不上话,看着你喂她喝粥的时候,感觉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跟你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我停下来,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兔兔吃痛地“呜呀”地叫了一声,我扬起好玩的笑容,调侃道:“你这个笨蛋,偶尔也会说出听起来这么有深度说话。不过啊,我完全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站在很远的地方,你明明就在旁边好吗?我跟她的关系也完全不好,你就别乱想太多了,想太多会容易脑残。”
“唔唔唔唔唔!二师兄才是脑残!”
兔兔鼓着脸腮,不服气地小跑走掉。
我朝跑远的她大喊:“天黑了,别又搞什么离家出走哦!”
这只兔子就会胡思乱想。
我哼着歌谣走到膳房放下托盘,洗过用具后,走到庭院里的大树前。环视四周不见有其他人在,便纵身一跳来到树上,伸手到树冠处摸索一番,将藏在重重枝叶里的剑拿出来看了看。
红雪枝她那把青红纠缠的仙剑,被我藏在树冠上,见它没有被盗走这让我安心一些。
并非不想还给她,只是害怕她拿回这把剑后会调转剑锋砍我,所以暂时还是先藏着比较好,到她伤好要离开的时候再还给她也不迟。
我将剑藏了回去,拍了拍树干,喊:“小绿,要继续看好这把剑,知道吗?”
小绿没有冒出来,只是微微摇了摇周围的枝叶,表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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